巴纳吉一定是个魅魔。利迪无比确信。
利迪·马瑟纳斯，23岁，是一个年轻的勇者。前些日子，他踏上了旅途，准备打败魔王：魔王得到了一个可以毁灭世界的盒子，而公主就是盒子的钥匙，魔王正在全世界追捕公主。利迪要做的，就是阻止魔王的每一步计划。
巴纳吉·林克斯是利迪的同伴，他是一个稚嫩的神射手，虽然拥有着一把威力巨大的神枪作为武器，但目前来看他还是比较擅长抡起枪托打人……
利迪和这位年轻的旅伴很是心意相通，他们第一次相遇，就很有默契地击退了一次魔王手下的进攻，之后的旅途中，他们配合得更是天衣无缝，仿佛是命中注定的同伴一样。利迪非常喜欢巴纳吉，有这么一个旅伴在，他的冒险之旅变得轻松了不少。
但现在，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其实是魔王派来魅惑他，引诱他堕落的魅魔了。
他第一次起疑心，是在一个月之前，和巴纳吉一起击退魅魔玛莉妲的战斗之中。
那次战斗利迪被打得很惨，他的利剑罗密欧被折断，一条腿也遭恶魔的炎弹贯穿，眼看就要葬身玛莉妲的青色钢翼之下，是巴纳吉一枪杆抡骨折了玛莉妲的翅膀，把利迪救了下来。玛莉妲撤退时，深深地凝望了巴纳吉一眼，低声喃喃道：“或许我们很相似也说不定。”
她可能以为她的声音只有自己与巴纳吉能听见，殊不知利迪虽然伤了一条腿，动弹不得，却没有陷入昏迷，玛莉妲的声音清晰地落入了他的耳朵。但那时候利迪还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深意。
直到巴纳吉费力地拨开废墟，寻找到一堆乱七八糟的残垣断壁中瘫倒的利迪时，少年神射手哭得红肿的双眼与断线的珠子似的眼泪，让利迪的心脏一下子不合时宜地狂跳了起来。就，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利迪捂着胸口，却怎么都压不平胸上中重重跳跃的悸动。
巴纳吉正在帮他包扎伤口，他却他低下头，直勾勾地凝视对方的发旋儿，他的心脏并没有因为暂时安全和得救而恢复平静，反而是越跳越猛。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流星一样划过利迪的脑海——巴纳吉，好可爱，好会勾引人，好像魅魔……
利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他疯狂摇头：他怎么可以随便污蔑自己的同伴是魅魔呢？这是对巴纳吉的侮辱！
巴纳吉也因为利迪突然的大动作而抬起脑袋，神射手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干：“抱歉，是我动作太重了吗利迪先生，我会轻一点的……利迪先生，你耳朵怎么这么红？是发烧了吗？”
“不不不，我没事的，不用在意我！”被少年无辜的双眸直视，利迪心头的负罪感飞涨，他慌忙摆摆手，在巴纳吉疑惑的眼神中捂住了脸。
他第二次起疑心，是在击杀堕落的魔女罗妮前，和巴纳吉一起在沙漠村镇过夜的时候。
罗妮本来只是他们穿越沙漠时，遇到的一位普通的少女。他们得知沙漠中有一处能产出净化恶魔的圣水水源，一路寻找，才找到了眼前的绿洲。罗妮就是在绿洲周边的村庄里的原住民，她父亲和兄长都是虔诚的教徒。罗妮皮肤黝黑，双眸善良，活力四射，性格也开朗又活泼。她对巴纳吉一见钟情，一直缠着巴纳吉又亲又抱，还说要给他生十个孩子。
对于巴纳吉旅途中的艳遇，利迪一点也不嫉妒。他是勇者，是要打败魔王迎娶公主的男人，他的同伴能够喜结良缘他应该为之高兴才是，他要祝福巴纳吉，要祝福……利迪脑中循环着恭喜和祝福的话语，却一不小心把手中装着麦酒的厚玻璃杯给捏了个粉碎。
——巴纳吉怎么会被那么开放的女人缠上啊！他年纪还很小，不能谈恋爱，也不能跟别的女人生十个孩子，再说他那个样子哪里是能让人生孩子的！他自己生还差不多吧……
在被各种乱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语的荒唐念头给冲昏头脑之前，利迪黑着脸，拎过巴纳吉的后衣领，把人硬生生从罗妮面前拖走了：“别忘了我们是搭档，我们要打败魔王，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被绊住脚步！”
他把巴纳吉拖了老远，一直到村子外面的沙丘上，才停下脚步。利迪喘着粗气，回过头想去看巴纳吉的脸。即使头顶月光又冷又白，巴纳吉的脸颊依旧红彤彤的，显然还没有从罗妮的热情攻势下缓过神来。
利迪气不打一处来，他捧过巴纳吉的脸，又拍又掐：“巴纳吉，你清醒一点，那个女孩绝对有问题，她怎么可以无缘无故地对你献殷勤呢，她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是她对我们没有敌意呀，我能感觉得到的……”巴纳吉小声辩解着。
哦，敌意。利迪差点忘了他的小同伴还有这个技能。作为神射手，巴纳吉对周围的环境很敏感，能够轻而易举分辨出旁人对他抱有的是善意还是敌意，凭借他的被动技能，他们一路上解决了各种事件，积累了好多的经验和金币来着，他怎么能忘了这茬……
利迪忍不住扶额了：“但是，我们还有其他的事要做。我们已经补给了淡水和食物，还维护了武器，不如趁晚上凉快，继续赶路吧……”
“这样不行，我们不能放下这个村庄不管。罗妮不是说了吗，她经常半夜听到村庄里有异常的声响，村庄最近还时不时发生地震，我也能感觉到，有一股淡淡的，看不清的恶意环绕在村庄周围，我担心恶魔会对他们发动攻击，在解决恶魔，保护下村庄之前，我们不能离开。”
“这种支线任务做不做都没有关系的……”利迪实在有些无语了。但巴纳吉一副无论如何都要坚持的样子，利迪实在拗不过，只好忍着烦躁陪巴纳吉一起回到了村子。
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漏风的屋顶泄露一隅狭窄的星空，月光穿过缝隙落下来，照亮巴纳吉的睡颜。利迪翻来覆去好一阵子，实在没有睡意，只得侧过身子，打量巴纳吉熟睡时的模样。
——真可爱，他真的不是魅魔吗？
第二次产生不切实际的想法后，利迪已经没办法再谴责自己对朋友潜意识里的侮辱了。他迫不及待想要摸摸巴纳吉的额头，看看他头发底下有没有藏着一双角；或者是看看他身后是不是有一条盘起来的尾巴；再不济也得研究一下他的小腹会不会因为兴奋而显现淫纹……
他的头脑因为胡思乱想而发热，短路，直到他不受控制地想要往巴纳吉的嘴唇上印下一吻，利迪才意识到自己状态极端不正常。他一时间想不起如何抑制自己的不正常，只能拿出小时候向姐姐学习的招数——快速催眠拳，朝自己下巴来了一下。谢天谢地，他终于能够安心睡觉了。
利迪的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物理催眠只能加快他入眠的速度，并不能保证睡眠的质量。他被梦里头上长角，身后一条细长小尾巴的巴纳吉折磨了不知多久，他醒过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巴纳吉的圆脸蛋儿。利迪睡的迷迷糊糊，下意识想要凑上去闻一闻，寻求现实中的安心感，可巴纳吉焦急的神色让他意识到他们遇到了突发状况，利迪立刻清醒过来。
窗外浓郁得令人作呕的恶魔气息让利迪后背发凉，他抓起他的新佩剑德尔塔就要冲出去，巴纳吉却拉住了他的手臂，少年急得快要哭了：“怎么办，利迪先生……罗妮小姐被她的兄长和父亲献祭，堕落成恶魔了……”
恶魔？堕落？利迪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没时间再搞懂巴纳吉说的话。他甩开同伴的手，奔到窗前，看清了外头的情况，才理解了巴纳吉到底想表达什么。
那个活泼的，总是缠着巴纳吉的女孩儿，此刻正被一团恶心肮脏的盔甲所拥趸着，她的周围是一团团湿哒哒的软烂触手，而更外围的地方，则全是盔甲。那团活着的盔甲向四周挥舞爪牙，爪牙的尖端还喷射腐蚀性的黏液，它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废墟。
利迪想起来，他在成为一个勇者之前，他的家庭教师曾经提到过类似的情况。那位老人说，如果有人类通过献祭他人，人为地制造出了恶魔，那么这个新生的恶魔往往会比一些原生的恶魔还要强，破坏力也更超群，击败也会变得困难。唯一解决的方法，就是将恶魔的弱点，也就是被献祭的人所在的位置——恶魔的心脏给击碎。
利迪用剑斩断了几根向他袭来的爪牙，借着废墟的石块向上跃去，他打定了注意，要直接斩断作为核心的罗妮。他绕到恶魔无法注视到的背后，屏息凝神，准备伺机而动。
但一声呼喊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停下来——罗妮小姐！！请清醒过来！！！”
……巴纳吉那个笨蛋！利迪差点骂出声。他到底在想什么，眼下的状况不是该阻止那个恶魔继续前进吗？她已经摧毁了自己的村庄，紧接着就要污染绿洲的水源，现在不解决她的话，之后她还会变成魔王的傀儡，向其他地方发动攻击的！他们应该直接把恶魔击杀才对吧？
如果情况允许，利迪一定要揪着巴纳吉的衣领，好好问问他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东西。但他没有时间了。那恶魔扬起一根巨大的，肿胀的爪子，就要往巴纳吉所在之处拍下去。
利迪无法再旁观，他积蓄力量，对准那爪子的根基就要砍下。可没等他动身，一束炽热的红色光芒就击穿了利爪。巴纳吉正紧握着他的神枪，咬牙直立在恶魔的面前，大有一副恶魔动一根爪子他就击碎一根，直到恶魔没法再动的架势为止：“罗妮小姐，你能听见我说话的吧！？”
“她听不见的，别白费力气了，巴纳吉。”利迪忽然意识到，巴纳吉可能还不知道怎么对付人堕落而成的恶魔。为了防止他白费力气最后让自己也陷入危险，利迪不得不向他高声呼喊道，“人造的恶魔，只能把被献祭的那个人给解决掉，才会被彻底打败，她已经和恶魔融为一体了，你喊她也没有用的！”
“可是，可是——”巴纳吉喘着粗气，回答利迪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刚刚她，我喊她的时候，她动作停顿了的——她不想攻击我，我能感觉到！”
“那也只是她残留的意识做出的本能反应罢了！她本人的灵魂已经被恶魔同化了，你救不了她的！”
“万一呢！万一有能够救她的可能性——”
恶魔再度扬起了爪子，这回，她瞄准利迪所在的方向，轰地便袭了过来。利迪狼狈地在地上翻滚几圈，灰头土脸地躲过了攻击，他稳住身形，举起剑迎面挡下了利爪的二度重击，身体却被推得退了好远。
他还来不及喘口气，新的攻击就要落下，一连串密密麻麻的细小利爪迎面而来，想把他扎个对穿。利迪想要提起剑，但肩膀处突如其来的脱力感拖慢了他的行动。他迟缓了片刻，眼看就要躲不掉攻击，可熟悉的灼热射线从他眼前擦过，炫目的光芒把他晃得失明了几秒钟。利迪还在原地愣神，就有一只手拽住了他的手腕，把他一把拉进废墟堆砌的掩体后面。
“……迪先生，利迪先生，你没事吧？”
巴纳吉抓住利迪的肩膀，左右摇晃晃得利迪想吐。利迪想要拨掉巴纳吉的手，却发现自己右手有些使不上力。他放弃了挣扎，只得无奈道：“你先别晃我，我要吐了……”
“利迪先生，你听我说，罗妮她真的能听见我在说什么，她不想攻击我们的，刚刚你差点被她打到时，我看清楚了，在攻击你之前，她犹豫了！”巴纳吉再一次重复他幼稚的言论，但利迪头晕得厉害，没法反驳，“她肯定还有得救的可能性，我要救她！”
“……可是你拿什么去救？”利迪无言良久，对于巴纳吉的天真想法他怎么都不习惯。他早该注意到的，巴纳吉有时候真的单纯得过分，“她的身体已经和恶魔融为一体，灵魂也被吞噬，我们没法分离出来……她得救的可能性，从一开始就没有。”
“不，是有的。利迪先生，你还记得吗，绿洲的水是能净化恶魔的圣水。只要我们能把罗妮小姐引过去，说不定就能用圣水将她净化呢？”
“……可那也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你能确保圣水一定对她我用吗？你能确保圣水不会把她一起净化掉吗？你能保证在现在这种程度的破坏之下，圣水还有净化功能吗——而且，她已经在破坏这片绿洲了，她的乡村都被她毁了，再这么下去还有多少人会被她杀死，你知道吗？你要为了救她一个人而放弃其他所有原本可以活下来的人吗？”
利迪面无表情地望着巴纳吉。他的同伴正因为他的劝诫而脸色一点点苍白，一种莫名其妙的，报复般的满足感萦绕利迪的心头，眼看巴纳吉呆愣着，眼眶里隐隐约约泛起水光，利迪沉静地将他最后一句言语化作了匕首，扎碎了巴纳吉最后一丝期望：“你不能因为你对她有好感，就抓住那一丝可能性不放。你会被可能性害死的。巴纳吉。”
“我，我……”少年已经不再能说出反驳的话。他一张口，眼泪就会从眼眶中滚落。巴纳吉手忙脚乱想要擦干脸颊，却把自己圆圆的脸蛋儿抹得灰不溜秋的。
利迪重重地叹息一声，他握紧了剑，站起身：“我会引诱她的爪子往侧翼攻击，你就架好枪，往要害瞄准，明白了吗？”
“……我，我知道了，可是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我们应该，救她……比较好……”少年垂下眼，哽咽抱住了怀里的神枪。
他还是不想。他仍然希望能够救下那个女孩。手指什么时候已经抠进掌心的肉里，利迪已经不知道了，只有剑柄和指甲留下的刺痛感是真实的。利迪懒得再和巴纳吉纠结救与不救的问题，实在不行，就由他自己亲自来。
利迪继续拖着受伤的右手和恶魔搏斗。他行动比以往更迟缓一些，要应付发疯的恶魔实在勉强，好在巴纳吉的援护为他拦截了无数的进攻。虽然比起援护，利迪更希望他能够直接一枪结束恶魔的性命。但巴纳吉肯定做不到，利迪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恶魔的爪牙被一根根拔除，遍地都是破碎的，零散的甲壳。腐朽的碎块散落成了一连串奇怪又凌乱的图案，如果不是还在战斗途中，利迪一定会用夸张的言语来歌颂眼前废墟的美学。不过，眼下更要紧的还是解决恶魔。先前被层层叠叠挡住的触手构建的要害，如今已经毫无阻碍地暴露在二人面前了。利迪拄剑而立，带着一丝怨气的进攻终究是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如果由他来他彻底击杀恶魔，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他下意识想向巴纳吉求助，可一想到巴纳吉犹豫的态度，利迪又咬咬牙，独自积蓄起了力量。他再一次抬起剧痛的手臂，直至锐利的剑锋与眉眼平齐，恶魔察觉到了凝聚的能量，摇晃着她滑腻粗壮的触手，拧成一团就要向利迪所在的方向涌来。
“彼此都是最后一击了吗……那你倒是来啊！”利迪咧开嘴想要笑，却扯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挂破的嘴角，笑声都被扭曲成了吃痛的抽气。踏步，扬锋，磅礴的力量随着斩击，呼啸着向恶魔扫去。
铺天盖地的触手在触及到金色光芒的一瞬间被熔融成漫天飞散的肉泥，恶魔的层层防御如同纸一样被划破。罗妮的脸已经近在咫尺，少女已经变得溃烂的嘴唇正翕动着，吐出不成章的音节，但利迪无暇顾及。离击败她，消灭恶魔，只差这一击的距离。她已经没法再凝聚合格的防御了，利迪已经志在必得，他的剑锋就要横贯过罗妮脖颈之时，巴纳吉断断续续的呼喊零星地落入了他的耳膜。
“利迪先——停下——是——不行——献祭————诅咒——————”
这种时候让我停下来，你在开什么玩笑，已经来不及了好吗。利迪在一瞬间做出了无视巴纳吉祈求的决定。罗妮的脖子被轻易地折断了，金色的剑气画出一道完美的，璀璨的弧，连带恶魔的躯体也一并一分为二，罗妮的身体崩散成碎片，七零八落地同恶魔的外壳一起皲裂。利迪迫不及待想要去看巴纳吉的表情，他一定很伤心，说不定还会恨我吧，因为我不同意他尝试别的方法去救罗妮。他现在肯定正瞪着我呢……他往巴纳吉所在的方向转去目光，可等他看清了少年手中的动作，利迪却无法在第一时间理解缘由。
“巴纳吉……你在，做什么……”
利迪听见自己喉咙里的声音古怪又喑哑，就像声带上长满了脓肿，混合着酸腐的浊液一同共振一样。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后知后觉地环顾周围，坍塌的建筑，被焚毁的植物，前一秒钟还在被他感慨颇具美学的图形，现如今仔细看来，倒像是什么——法阵。
一个真正的，完备的……献祭法阵。
哦，他想起来了，在他即将砍下少女的头颅时，那女孩儿似乎说了什么话。现在回忆一下，她好像说的，是，“快逃”，吗……利迪脑袋一歪，咔嚓咔嚓地骨头断裂的声音便攀附枯萎的皮肤，爬进他的耳朵里。痒酥酥的，像蚂蚁爬一样。
巴纳吉眼角还挂着泪，手中的神枪已然架起，黑洞洞的枪口所对准的，是利迪的心脏。
正空洞地，迟缓地，收缩又舒张着的，一点点染上漆黑，变成腐肉的心脏。
“对不起，利迪先生…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和你一起，早早地离开这里……”
“别说了……趁我现在，还……击杀……”
思维一点点零落，崩坏，想要好好说出口的话也被舌头和牙齿搅碎，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扭曲的单音。巴纳吉的模样在他的视网膜里被扭曲成了光怪陆离的形状。啊，这就是恶魔的视角吗？利迪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胡乱延展。说起来，他好像是为了打败恶魔才会踏上勇者的道路的，可现在他怎么自己也变成恶魔了呢……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啊？刚刚，好像有人说，是他的错，他造成了现在的惨剧，对不对……那个人，好像是叫巴纳吉来着？哦，巴纳吉啊，那个魅魔，他一定是魅魔，是魔王派来，对自己设下陷阱，一步步欺骗我，引诱我堕落，然后……魅魔，可恶的魅魔……利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张开双臂，想要拉近与巴纳吉的距离。他想要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他全然说不清，但此时此刻，唯有将那团扭曲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拥入怀中，才是他唯一想要做的事。魅魔，不要哭，我也变成恶魔，不是你正期望的事吗，所以不要再哭……
灼热的光芒绽放于利迪眼底，他应声倒下，腿的部分感官随之消失了。随后又是一声巨响，再消失的，是手。他坠落地面，动弹不得，痛觉也不再存在。他茫然地仰倒，任由一股力量架在他的脖子上，一路拖行着向什么地方前行。有湿漉漉的东西从天空砸到他的脸上，温热的，咸咸的，后背被沙石瓦砾摩擦发出沙沙声，颈上皮肤处有不属于自己的热度……
他被什么东西一直拖行，拖行，漫无目的地拖行，仿佛就这样拖了漫长的岁月，一直到扑通的一声，漫天的水幕淹没了他的眼睛，封死了他的口鼻，冰冷的液体瞬间灌满他的胸腔，一并禁锢了他的呼吸。好在他并不痛，窒息也没有让他体会到恐惧。他被封存进了水里，流淌的液体从内到外地冲刷了他的身体，好似要把他每一寸骨骼肌肉和皮肤都洗涤干净。他静默地承受一切，直至扭曲的认知也一同远去。
Tbc
